30 为地球呼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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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卡尔·萨根 文章来源:人民教育出版社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06/4/17 |
选自《大家知识随笔》(中国文学出版社2000年版)。卡尔·萨根(1934—1996),美国天文学家。曾获普利策奖和阿西莫夫奖。
人类发现宇宙,犹如近在昨天。百万年来,我们的祖先都只知有大地,不晓得天外有天。只是到了一千年前,尤其是阿里斯塔恰斯时代以后,我们才不得不承认,我们并非位于宇宙的中心,并非是宇宙的主宰,而只是生活在一个无足轻重的脆弱的小天地之上,湮没在广阔无垠、永恒不变的宇宙大海之中,漂游在千亿个星系、上百兆亿个星球之间。我们斗胆检测了一下这“海水”,结果发现宇宙之海竟与我们有不解之缘。我们竟是由星尘演变来的。追本溯源,人类的产生和进化,都与遥远的宇宙中发生的事件有关。因此,我们探测宇宙的航程,实际上是一种自我发现的过程。
正如古代神话所说的,人类既是天之子,也是地之子。人类在地球生存的过程中,逐步继承了危险的进化包袱:对侵略和陈规陋习的嗜好和媚上仇外的习性,这对人类的生存是很不利的。但是我们也学会了同情别人、热爱子孙后代、渴望从历史中汲取教训,充分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这些是我们得以生存和繁荣的有力武器。人类本性中的哪一方占上风尚无定论,尤其是当我们的眼光、理解力和思想境界只局限于地球,甚至只局限于地球上某一个小部分时,就更没有定论了。然而,宇宙的无穷奥秘,还要靠我们去发掘,因为至今尚无迹象表明,地球以外存在更高级的生命。这使我们不由得怀疑,像我们这般的文明是否总是轻率地、不可逆转地走向自我毁灭。从宇宙空间观看地球就无所谓国界了。假如地球是一个脆弱的蓝色发光体,在群星的辉映下正在衰变成一个不显眼的光点,那么种族主义、宗教主义和大国沙文主义就难以维持了。宇宙旅行能使我们的眼界开阔。
在有些世界中,生命从未产生过,而在另一些世界上生命已经由于意外的宇宙灾祸而焚灭。但我们的世界却格外幸运,我们不仅还很好地生存着,而且还强有力地、牢牢地控制着我们的文明和人类自身。如若我们不为地球呼吁,还有谁来为它呼吁呢?如若我们不为自己的生存承担责任,那么要由谁来承担责任呢?
如果发生一场全面的核战争,喷入空中的尘埃将会反射太阳光,从而使地球稍许变冷。但是,哪怕轻微地变冷也会在农业上产生灾难性的后果。鸟类比昆虫更易受射线的伤害,虫灾将进一步造成农业的紊乱,这可能是核战争的后果之一。还有另一种值得忧虑的灾祸。全世界的瘟疫都是地区性的,到了20世纪后期,死于瘟疫的人已经不会太多了,这倒不是不存在瘟疫了,而是人的抵抗力增强了。然而,热核战争中产生的辐射至少会削弱人体的免疫系统,从而降低人们抵抗疾病的能力。从更长期的效应来看,由于发生变异,会产生新的微生物和昆虫。这对于任何幸免于核灾难的人都可能会造成更深远的麻烦。经过一段时间,当隐性变异重新组合并且表达出来,可能会产生新的可怕的人种来。隐性变异一旦表达出来,往往是致命的,只有少数不是如此。痛苦将接踵而至,心爱的人不断去世,无数的烧伤患者、瞎子、四肢不全者,惨不忍睹;疾病、瘟疫横行,空气和水体长期滞留着放射性毒素,恶性肿瘤、死胎、畸形儿,比比皆是;缺医少药;文明荡然无存。我们本该避免的一切,却无可避免地发生了。
核战争的幸存者将可目睹不可思议的后果。高空中的氮将会烧掉并变成各种氮的氧化物,从而消耗掉高空大气层中的大部分臭氧,使大剂量的太阳紫外线透过大气层。这骤然增加的紫外线通量可能要持续若干年。它会导致皮肤癌,对于浅色皮肤的人尤其如此。更为严重的是,还不知会对地球的生态发生什么影响。大大增加的紫外线会毁灭庄稼,杀死大量的微生物。我们还不能确切地预测,究竟是哪些生物、有多少种生物会罹难,也不知道其后果有多么严重。我们现在所能知道的,只是被杀死的将是处于巨大生物结构底层的生物,而人类将在这样的生物结构的顶端苟延残喘。
我们──地球上所有的人,作为核武器的人质,都必须大力进行关于反对常规战争和核战争的教育。同时,我们还必须教育我们的政府。必须明白,只有科学技术才是确保我们生存的可靠工具。我们要敢于向传统的社会、政治、经济和宗教挑战。此外,我们还必须真正懂得,全世界的所有民族都一样是人。诚然,要做到这一点并非轻而易举。但是,就像爱因斯坦在他的建议被当作不切实际或不符合“人性”时多次重复回答的那样:我们又有什么其他的抉择呢?
早期的地球在不断的熔融和凝结过程中释放出大量的甲烷、氨、水和氢气,它们被地球捕集而形成原始的大气和海洋。在阳光的沐浴下,地球逐渐变暖,并产生了风暴和电闪雷鸣、火山爆发、岩浆奔流。这一切过程使原始大气中的分子碎裂,分子的分裂物重新聚结,逐渐生成日益复杂的物质形式,溶解在原始的海洋中。再经过一段时期后,海水变成温暖而又稀薄的液体。在地表上,发生了分子的组合和复杂的化学反应。有那么一天,偶然出现了一种分子能以其他分子为原料,复制出与它们自身相同的分子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出现了能更加准确精细地进行自我复制的分子。自然的选择有利于那些复制能力最强的分子。哪些分子复制得好,哪些分子便增多。由于分子复制的消耗,以及转化成自我复制的有机分子的复杂缩合,原始的海水逐渐变稀了。生命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之中慢慢出现了。
单细胞植物出现了,而且生命也开始生产出自己的食物。光合作用改变了大气的组成。性别出现了。曾经是自由生活的形态结合在一起,形成了具有特殊功能的复杂细胞。化学感受器进化出来了,味觉和嗅觉也产生了。单细胞生物演化成了多细胞的群体,它们各个部分慢慢发展出特殊的功能。眼和耳也产生了,可以看到和听见来自宇宙的信息。动植物发现陆地上可以维持生命。各种各样的生物嗡嗡作响、匍匐爬行、奔跑追逐、扑腾抖动、攀越翱翔。庞大的野兽在浓密的丛林中怒吼。胎生的而不是卵生的小生灵出现了,在它们的血管里奔腾着类似早期海水的原液。它们靠反应迅速和聪明灵巧而生存下来。后来,就在不久以前,某些栖息在树上的小动物离开树木下到地面。它们学会了直立行走,学会了使用工具,开始驯化其他的动植物,掌握了火,发明了语言。宇宙炼丹炉的灰烬现在开始出现意识了。它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发明了文字、城市、艺术和科学,直至向行星和恒星发射了宇宙飞船。这一切都是氢原子在150亿年的演化过程中所做的部分贡献。
几百万年以前,地球上尚无人类;可现在,无人驾驶的探测飞船正闪烁着银光,矫健地穿行在太阳系中。我们已对20个天外世界进行过初步的探测,包括肉眼可以看得见的行星,它们都是在夜空中遨游的光点,它们曾激励我们的祖先去醉心探索。假如人类能继续生存下去,那么有两点理由会使我们的时代为人永志:在这技术蓬勃发展的危险时刻,我们设法避免了自我毁灭;在我们这个时代,星际航行开始了。
这一切听起来像是美妙而可信的神话。但是,它确是现代科学所揭示的宇宙进化过程的简单描述。我们是经历了艰难曲折才进化而来的,而且对我们自己来说,我们本身就是一种潜在的危险。宇宙演化的所有迹象都清楚地表明,地球上的所有生命都是宇宙氢气工业的最新产品,都是极其珍贵的。在宇宙的其他地方,也可能存在同样奇异的物质变化,因此我们是多么盼望能听到来自天外的音信啊!
然而,严酷而颇具讽刺意味的是,用来把探测器送往行星的火箭同样也能用于向别国发射核弹头;“海盗”号和“旅行者”号飞船采用的核技术又正是用于制造核武器的技术;无线电技术和雷达技术既用于跟踪、制导弹道导弹,以及防御核攻击,也可用于监测和控制宇宙飞船,捕捉星外文明发出的信息。假如用这些技术来毁灭我们自己,无疑就再也不能去探测其他的行星和恒星了。相反也是这样,假如我们继续我们的航天事业,沙文主义将会进一步崩溃,人们就会从宇宙的角度来看待问题。我们将会认识到,我们只能代表整个人类去进行宇宙考察。这样,我们就会全力以赴去争取光明,而不是走向灭亡,去扩大我们对地球和地球上生物的了解以及寻找其他地方的生命。无论是进行载人的还是不载人的空间考察,所采用的科学技术和组织管理,以及所需要的献身精神和勇敢无畏精神,与进行战争的要求是基本相同的。因此,只要在核战争爆发之前实现了真正的裁军,这样的考察就会使主要国家的军事工业去从事一项长远的、无可非议的伟大事业。耗费在准备战争的精力能够比较容易地转变到从事宇宙的开发事业之中。
要进行一次有限的,甚至是雄心勃勃的不载人的行星考察,开支并不很高昂。美国用于宇航事业的预算并不很高。在苏联,相应的开支要比美国高好几倍。但两国加起来也只相当于二至三艘核潜艇10年的费用,或者许多武器系统中的某一种一年的耗费。
地球上只有人类才从事科学事业,迄今为止,科学还只属于人类。它是由自然选择进化而来的人的大脑皮层的产物,其存在只有一个理由:它确实起作用。但它还不完善,有时也会用错。它毕竟是一种工具,但却是我们的最好的工具,因为它能自我修正错误,不断地运转,运用于一切事情。它有两条基本原则:其一,没有神圣的真理,所有的假说都必须加以严格的检验。权威说的话也不该一味盲从;其二,无论什么假设,一旦发现与事实不符,就必须加以修正或者抛弃。我们必须以其本来的面貌去认识宇宙,而不能将它与我们的愿望混为一谈。显而易见的东西有时是假想,而意料之外的事有时却是真的。当范围足够大时,任何人的目标就都一样了。而研究宇宙恰恰提供了最大的范围。世上现有的文化像是一个骄傲的陌生人,经过了四五十亿年的风风雨雨才来到地球这个舞台上,然而只经过几千年的观察就宣布自己掌握了永恒的真理。在一个如此瞬息万变的世界中,这种宣称预示着不幸,因为所有的民族,所有的宗教,所有的经济体系和知识都不能回答有关人类生存的所有问题。
在亚历山大图书馆旧址附近,至今还有一尊无头的狮身人面像,那是在亚历山大大帝之前1000年的第18代法老霍伦赫布时期雕塑的。而在离狮身像不太远的地方,耸立着一座现代的微波中继塔。这二者把人类历史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从狮身人面像到中继塔不过是宇宙时的片刻──宇宙大爆炸后大约150亿年中的一瞬。过去的一切都几乎随岁月的流逝而消失了。宇宙演化的一切迹象比亚历山大图书馆中珍藏的文化资料毁坏得更加彻底。尽管如此,凭着勇敢和智慧,人类还是找到了我们的祖先和我们所走过的逶迤历程的一些蛛丝马迹:宇宙大爆炸释放出大量的物质和巨大的能量,不知又经历了多少年代,宇宙还未定型,还没有星系和行星,更没有生命;浑沌未开,到处都是一片黑暗,氢原子亦尚在虚空;四处散布的密度较大的气团在不知不觉中慢慢变大,氢聚集成比现代的恒星还要大得多的气团;最后在这些大气团中点燃了核反应的火炬。第一代星体就这样产生了,从而照亮了黑沉沉的宇宙空间。
人类历史上第一个登上月球的宇航员阿姆斯特朗,曾经在黑暗的茫茫宇宙中回望几十万公里之外的那颗蔚蓝色的星球──地球,感叹道,它是如此孤寂,然而,它却是我们惟一赖以生存的家园。
在这篇文章里,卡尔·萨根凭借着一名科学家的学识和良知,真诚地为满目疮痍的生存家园呼吁。他充满感情地回顾了地球四十五亿年来的成长历程,谴责了核战争给地球带来的重重灾祸,警示人类妄自尊大的幼稚行为。他站在宇宙的视角,把人类比作一个骄傲的陌生人,“经过了四五十亿年的风风雨雨才来到地球这个舞台上,然而只经过几千年的观察就宣布自己掌握了永恒的真理。在一个如此瞬息万变的世界中,这种宣称预示着不幸,因为所有的民族,所有的宗教,所有的经济体系和知识都不能回答有关人类生存的所有问题”。作为人类的一分子,面对人与自然关系的追问,你又会做出怎样的回答? (全日制普通高级中学语文读本第二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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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录入:陈敦桥 责任编辑:陈敦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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