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住我 泰斯特
选自《世界文学随笔精品大展》(上海文化出版社1992年版)。卞臻雄译。泰斯特,英国作家。
这天终将来临──在一所出生和死亡接踵而来的医院内,我的身躯躺在一块洁白的床单上,床单的四角整齐地塞在床垫里。在某一时刻,医生将确诊我的大脑已经停止思维,我的生命实际上已经到此结束。
当这一时刻来临时,请不必在我身上安置起搏器,人为地延长我的生命。请不要把这床叫做临终之床,把它称为生命之床吧。请把我的躯体从这张生命之床上拿走,去帮助他人过上更加美好的生活。
把我的双眼献给一位从未见过一次日出,从未见过一张婴儿的小脸蛋或者从未见过一眼女人眼中流露出的爱情的人;把我的心脏献给一位心肌失能、心痛终日的人;把我的鲜血献给一位在车祸中幸免死亡的少年,使他也许能看到自己的子孙尽情嬉戏;把我的肾脏献给一位依靠人造肾脏周复一周生存艰难的人。拿走我身上每一根骨头,每一束肌肉,每一丝纤维,把这些统统拿尽,丝毫不剩,想方设法能使跛脚小孩重新行走自如。
探究我大脑的每一个角落。如有必要,取出我的细胞,让它们生长,以便有朝一日一个哑儿能在棒球场上欢呼,一位聋女能听到雨滴敲打窗子的声音。
将我身上的其余一切燃成灰烬。将这些灰烬迎风散去,化为肥料,滋润百花。
如果你一定要埋葬一些东西,就请埋葬我的缺点、我的胆怯和我对待同伴们的所有偏见吧。
把我的罪恶送给魔鬼,把我的灵魂交付上帝。
如果你想记住我,那么就请你用善良的言行去帮助那些需要得到帮助的人们吧,假如你的所作所为无负我心,我将与世长存。
社会的不公正 拉布吕耶尔
选自《世界文学随笔精品大展》(上海文化出版社1992年版)。程依荣译。拉布吕耶尔(1645—1696),法国作家。
世上有些苦难,看见就叫人揪心。甚至有人饥不果腹,他们畏惧严冬,他们害怕生存。可是,也有人吃早熟的水果;他们要求土地违反节令生产出果实,以满足他们的嗜欲。某些普通市民仅仅因为富有,胆敢一道菜吞下百户人家的食费。谁愿意,就去同这些极端荒唐的现象作斗争吧。如果可能,我既不愿作不幸者也不愿作幸运儿;我要过一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生活。
面对眼前的苦难,人们会因为幸福而感到羞耻。
我们看见田野上有一些怯生生的动物,有雄的也有雌的,他们的皮肤是黝黑的或者灰色的,被太阳烤得焦亮;他们不知疲倦地掘着地、翻着土,好像被拴在那儿;他们好像会说话;确实,他们是人。夜晚,他们钻进污秽不堪的破屋,他们以黑面包、水、萝卜充饥;他们使别人免除播种、耕耘和收获的劳苦,因此,倒是他们应该享受由他们播种而收获的面包。
如果我比较截然不同的两种人的命运,即大人物和老百姓的命运,我觉得后者仿佛满足于生活必需品,而前者欲壑难填,由于裕余反而贫乏。一个普通老百姓不可能做任何坏事损害别人,一个大人物不会做什么好事但可以犯下昭彰的罪行。一个生来为了从事有益的劳动,另一个包藏着损人的祸心。前者身上是以天真纯朴的形式表现的粗鲁和直率,后者身上是以彬彬有礼的外表掩盖的狡猾和腐朽的处世之道。老百姓没有才智,而大人物没有灵魂;前者本质善良但貌不惊人,后者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必须选择吗?我不踌躇:我愿意当一名老百姓。
蜉蝣
──人生的一个象征 富兰克林
选自《蜉蝣──人生的一个象征》(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2年版)。夏洛安译。
我亲爱的朋友〔朋友〕即本文最后一段白夫人,白夫人年轻貌美,富兰克林驻法期间,与白夫人过往甚密,上次在芍丽磨坊〔芍丽磨坊〕为一英国式花园,位于塞纳河的一个小岛上举行游园会的那天,我们玩得很痛快。那天良辰美景,到会者个个是风雅仕女,可是你也许还记得,我们在散步的时候,我曾经在路上停留了一会,落在大家后面。原因是园里有很多蜉蝣的残尸──所谓蜉蝣,是苍蝇一类的小昆虫──有人指给我们看了;而且据说它们的寿命很短,一天之内,生生死死好几代就过去了。我听到之后,信步走去,在一片树叶上面,发现了这种小虫有一群之多。它们似乎在讨论什么东西──你知道我是善知虫语的;我和你往来这么久,可是你们贵国美妙的语言〔贵国美妙的语言〕白夫人是法国人。富兰克林的法文,文法准确,而韵味不够,白夫人时时替他修正我学来学去,始终进步很少,我如何能替自己解嘲呢?只好说我研究虫语用心过度了。现在这批小虫在举行辩论,我好奇心动,不免凑上前去偷听一番;可是虫虽小,它们的心却大,开起口来,都是三四个一起来的,因此听来很不清楚。偶尔断断续续也可听清一两句,原来它们正在热烈讨论两位外国音乐家的优劣比较──那两位,一位是蚋先生,一位是蚊先生〔一位是蚋先生,一位是蚊先生〕本文作于1778年。时巴黎爱好音乐人士分两派,旧派拥护意大利的毕契尼,新派拥护德国的格鲁克;讨论得非常之热烈,它们似乎忘记了“虫生”的短促,好像很有把握可以活满一个月似的。你们多快乐呀,我这么想,你们的政府一定是贤明公正、宽仁待民的,你们没有牢骚可发,你们也用不着闹党派斗争,你们竟有闲情逸致在这里讨论外国音乐的优劣。我转过头来,看见另一片树叶上有一头白发老蜉蝣,它一个劲正在自言自语。我听得很有趣,因此把它笔录下来。我的好朋友的深情厚意,我已领受很多,她的清风明月的风度,她的妙音雅奏,一向使我倾倒不已,我这一段笔记,无非博她一粲,聊作报答而已。
老蜉蝣说道:“我们的哲人学者,在很久很久以前,以为我们这个宇宙(即是所谓芍丽磨坊),其寿命不会超过十八小时的。我想这话不无道理,因为自然界芸芸众生,无不倚赖太阳为生,但是太阳正在自东往西地移动,就在我的这一生,很明显的太阳已经落得很低,快要沉到我们地球尽处的海洋里去了。太阳西沉,为大地周围的海洋所吞,世界变成一片寒冷黑暗,一切生命无疑都将灭亡,地球归于毁灭。地球的寿命一共十八小时,我已经活了七个小时了,说起来时间也真不少,足足有四百二十分钟呢!我们之间有几个能够如此克享高寿的呢?我看见好几代蜉蝣出生、长大,最后又死去。我现在的朋友只是些我青年时代朋友的子孙,可是他们本身,咳,现在是都已不在‘虫世’了。我追随他们于地下的时候也不远,因为现在我虽然仍旧步履轻健,但天下无不死之虫,我顶多也只能再活七八分钟而已。我现在还是辛辛苦苦地在这片树叶上搜集蜜露,可是这有什么用呢?我所收藏的,我自己是吃不到了。回忆我这一生,为了我们这树丛里同胞的福利,我参加过多少次政治斗争;可是法律而无道德配合,政治仍旧不能清明,因此为了增进全体蜉蝣类的智慧,我又研究过多少种哲学问题!‘道心惟微,虫心惟危,’我们现在这一族蜉蝣必须随时戒慎警惕,否则一不小心,在几分钟之内,就可以变得像别的树丛里历史较为悠久的别族蜉蝣一样,道德沦亡,万劫不复!我们在哲学方面的成就又是多么的渺小!呜呼,我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我的朋友常常都来安慰我,说我年高德劭,为蜉蝣中之大老,身后之名,必可流传千古。可是蜉蝣已死,还要身后名何用?何况到了第十八小时的时候,整个芍丽磨坊都将毁灭,世界末日已临,还谈得上什么历史吗?”
我劳碌一生,别无乐趣,惟有想起世间众生,无分人虫,如能长寿而为公众谋利者,这是可以引为自慰的;再则听听蜉蝣小姐蜉蝣太太们的高谈阔论,或者偶然从那可爱的白夫人那里,得到巧笑一顾,或者是清歌一曲,我的暮年也得到慰藉了。
《记住我》犹如一份临终遗嘱,表现了作者伟大的博爱情怀和独特的生死观;《社会的不公正》饱含作者对辛勤劳作却不得温饱的老百姓的深切同情,并将批判的矛头指向了那些不干好事、专干坏事寄生于老百姓的所谓“大人物”;《蜉蝣──人生的一个象征》类似一则寓言,表达了作者积极奋斗,关爱他人的人生观,感人至深。三则随笔各写社会人生的某一方面,感情真挚,启人深思。
阅读文章,联系生活,进一步理解这三则随笔的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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