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迁是第一个在历史著作中写经济问题的人。他在《史记》中为古代的工商业者，如范蠡、子贡等人专辟《货殖列传》，记叙他们从事商业的事迹，并介绍了当时各地的经济情况。本文是《货殖列传》的序言，也是一篇思想深刻、文采斑斓的经济学论文。在这篇文章中，司马迁突破了儒家的传统观念，这说明他是具有清醒头脑的史学家。这篇文章中的议论，多引用古书和史实，使文章具体充实，说服力强。

《老子》〔《老子》〕先秦道家典籍，又名《道德经》。相传是老聃所著。老聃姓李，名耳，字聃，春秋时楚国苦县(现在河南鹿邑)人。以下引文见《老子》下篇第八十章。曰：“至治〔至治〕指治理特别好的社会。之极，邻国相望，鸡狗之声相闻，民各甘〔甘〕用作动词，以为甘美。其食，美〔美〕用作动词，以为美好。其服，安其俗，乐其业，至老死不相往来。”必用此为务，挽近世涂民耳目〔必用此为务，挽近世涂民耳目〕在近代还一定要按此办法做事，就会堵塞百姓的耳目。挽近世，近代。挽，通“晚”。涂，堵塞。

〔此宁有政教发征期会哉〕这难道有政治教令征发人民使他们约期集会吗?“宁有……哉”，表示反诘语气的句式。〔贱之征贵，贵之征贱〕此处物贱，就找贵的地方去卖；此处物贵，就找贱的地方去买。征，寻求。〔劝〕努力从事。〔出〕生产出来。〔岂非道之所符，而自然之验邪〕难道不是符合道理，而且是自然发展的验证吗?验，证明。

〔《周书》〕周朝的文告。此篇已失传。〔三宝〕这里指食、事、财三项。〔匮〕缺乏。

〔辟〕开辟。〔原〕通“源”。〔鲜〕少。〔贫富之道，莫之夺予〕意思是说，贫富全由自己，无人夺之或与之。“之”是动词“夺”“予”的宾语。〔太公望封于营丘〕太公望，姓姜，名望。太公是尊称。他辅佐周武王伐纣灭商，建立周朝，封于营丘(现在山东省昌乐县东南)，国号为齐。

〔潟卤(ｘìｌǔ)〕海边咸水所渍之地，即不适宜耕种的盐碱地。〔女功〕女子的工作，指手工纺织之类。〔通〕流通出去。，则几无行矣〔则几无行矣〕就几乎没有活动了。行，活动。。

太史公曰：夫神农以前，吾不知已〔已〕通“矣”。。至若《诗》《书》所述虞、夏以来，耳目欲极〔极〕同下句的“穷”都是动词，都是“尽量(享受)”的意思。声色〔声色〕音乐和女色。之好，口欲穷刍豢〔刍(ｃｈú)豢(ｈｕàｎ)〕指牲畜的肉。吃草的叫“刍”，如牛、羊；吃粮的叫“豢”，如猪、狗。之味，身安逸乐，而心夸矜势能〔夸矜势能〕夸耀权势和才能。之荣，使俗之渐〔渐(ｊｉāｎ)〕动词，逐渐浸渍、逐渐沾染的意思。民久矣。虽户说以眇论〔户说以眇(ｍｉàｏ)论〕用微妙的言论(指老子的言论)家家户户去劝说。眇，微妙。，终不能化。故善者因之〔善者因之〕良好的办法是让他们照原样发展。因，顺着。，其次利道之〔利道〕因势利导。道，通“导”。，其次教诲之，其次整齐之〔整齐之〕意思是说，制定规章，使他们遵守，从而规规矩矩。，最下者与之争。

夫山西〔山西〕太行山以西，包括现在山西、陕西、甘肃等省。饶材、竹、穀〔穀(ｇǔ)〕树名，树皮可以造纸。纑〔纑(ｌú)〕野麻，可以织布。、旄〔旄(ｍáｏ)〕旄牛尾，可以做旗帜上的装饰。、玉石；山东〔山东〕太行山以东。多鱼、盐、漆、丝、声色；江南出楠、梓〔楠、梓〕都是贵重的建筑木材。、姜、桂、金、锡、连〔连〕通“链”，铅矿石。、丹沙〔丹沙〕即丹砂，俗称朱砂，矿物名。、犀〔犀〕犀牛角。、玳瑁〔玳瑁〕一种龟类，甲壳可制装饰品。、珠玑〔玑〕不圆的珠子。、齿革〔齿革〕特指象牙和犀牛皮。；龙门、碣石〔龙门、碣石〕皆为山名。龙门山在现在山西河津西北。碣石山在现在河北卢龙。北多马、牛、羊、旃裘〔旃裘〕旃，通“毡”。裘，皮衣。、筋角〔筋角〕兽筋、兽角，制弓弩的原料。；铜、铁〔铜、铁则千里往往山出棋置〕意思是说，铜铁在千里的广阔地域里，到处出产于山间，(产地)如棋子那样密布。则千里往往山出棋置：此其大较〔大较〕大概，大略。也。皆中国人民所喜好，谣俗〔谣俗〕风谣、习俗。这里指民间习俗。被服饮食奉生送死之具也。故待农而食之，虞〔虞〕虞人，掌管山泽的官。这里指开发山泽资源的人。而出之，工而成之，商而通之。此宁有政教发征期会哉?人各任其能，竭其力，以得所欲。故物贱之征贵，贵之征贱，各劝其业，乐其事，若水之趋下，日夜无休时，不召而自来，不求而民出之。岂非道之所符，而自然之验邪?

《周书》曰：“农不出则乏其食，工不出则乏其事，商不出则三宝绝，虞不出则财匮少。”财匮少而山泽不辟矣。此四者，民所衣食之原也。原大则饶，原小则鲜。上则富国，下则富家。贫富之道，莫之夺予，而巧者有余，拙者不足。故太公望封于营丘，地潟卤，人民寡，于是太公劝其女功，极技巧，通鱼盐，则人物归之，至而辐凑〔(ｑｉǎｎｇ)至而辐(ｆú)凑〕，穿钱的绳子，引申为穿好的钱贯。辐凑，也作辐辏。辐，车轮中间的直木，一头集中插在车毂上，一头插在车辋上。凑，集聚。至而辐凑，像绳子穿着的钱似的接连而来，像辐条集聚于车毂一样。。故齐冠带衣履天下〔齐冠带衣履天下〕冠带衣履，用作动词。天下，宾语。意思是，齐国领袖天下。，海岱之间〔海岱之间〕东海和泰山之间的诸侯国。敛袂〔敛袂(ｍèｉ)〕整理衣袖(表示肃敬)。而往朝焉。其后齐中衰，管子修之〔管子修之〕管子，管仲，春秋时齐桓公的贤相。修之，重整太公的政策。，设轻重九府〔轻重九府〕轻重，指钱币。九府，周代掌管钱币的官府。，则桓公以霸，九合诸侯〔九合诸侯〕多次会合诸侯。，一匡天下〔一匡天下〕完全匡正了天下的政治。；而管氏亦有三归〔三归〕台观名。管仲曾筑三归台。，位在陪臣〔陪臣〕诸侯的大夫对天子而言为陪臣。，富于列国之君。是以齐富强至于威、宣〔威、宣〕威，齐威王田因齐。宣，齐宣王田辟疆。都是战国时齐国的国君。也。

故曰〔故曰〕下引文见《管子·牧民》。：“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礼生于有〔有〕富有。而废于无〔无〕贫穷。。故君子富，好行其德；小人富，以适其力。渊深而鱼生之，山深而兽往之，人富而仁义附焉。富者得势益彰，失势则客无所之〔客无所之〕作客都无处可去。，以而不乐，夷狄益甚〔以而不乐，夷狄益甚〕因失势而不快乐的心情，在夷狄更为厉害。。谚曰：“千金之子，不死于市〔千金之子，不死于市〕意思是说，家有千金的人不会犯法受刑，死于街市(古代刑人之所)。。”此非空言也。故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夫千乘之王〔千乘之王〕指天子。，万家之侯〔万家之侯〕指诸侯。，百室之君〔百室之君〕指大夫。，尚犹患贫，而况匹夫编户之民〔编户之民〕编入户口册的百姓。乎！